在欧洲大陆和伊比利亚半岛之间，横亘着高耸的比利牛斯山脉。这条全长公里，将地中海和大西洋比斯开湾连接起来的山脉，是欧洲一条重要的地理和文化隔离带。比利牛斯山脉的顶端，成为法国和西班牙两国天然的分界线。

在这条狭长的群山深处，还有一处特别的隐秘之地。在东比利牛斯群峰竞立的峡谷中，有一处面积不大、地势险要的谷地，这里被称作安道尔公国(Principatd’Andorra)。这个国家占地面积仅.6平方公里，常住居民只有不到8万人，是世界上面积最小的国家之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蕞尔小国。

安道尔也被称为安道尔谷地领地(PrincipatdelesVallsd’Andorra)，该国名由加泰罗尼亚语书写，这门语言是安道尔的官方语言。而「Andorra」这个名称被广泛认为来源于巴斯克语的Andurrial，意为“石楠丛生的荒地”。

安道尔地图

安道尔的历史进程并无太多波澜，古罗马时期，安道尔所在的谷地曾是帝国塔拉戈纳行省的部分，大一统的罗马帝国灭亡后，安道尔逐渐成为法兰克帝国所掌管的地带，法兰克君主查理曼大帝曾依托安道尔的地形，击败了北上入侵的摩尔人，并将这一地带划至乌赫尔伯国管辖。

公元年是安道尔历史上极具意义的一年，查理曼大帝的儿子路易为感谢谷地居民对其父的帮助，给安道尔颁布了《自由敕书》，授予其享有独立的权利，这一年因此在后来被视作安道尔的建国年。

中世纪时期，乌赫尔伯爵将谷地的所有权赠予了乌赫尔主教，无军事保护的乌赫尔主教后来请求加泰骑士卡波特共管安道尔。后来，卡波特家族的治权又转到了卡斯特利布罗家族手中，而卡斯特利布罗家族的女继承人嫁到了法兰西富瓦伯国，随之将安道尔治权带到了比利牛斯山脉的北麓，这也成了比利牛斯山脉两侧对安道尔二元统治的开端。

根据年签署的《纳贡协议书》，乌赫尔主教获得安道尔的教权，富瓦伯爵则获得世俗治权，安道尔居民向双方纳贡。这种贡金制度维持数百年之久，直到年安道尔新宪法通过，议会才废除了这一贡金制度。

15世纪，富瓦伯爵弗朗西斯继承纳瓦拉王国国王，其后代又继承法兰西王位，成为法国波旁王朝的始祖。法国大革命发生后，新政府宣布放弃安道尔的治权，但因安道尔人不满乌赫尔主教单方面的统治，在拿破仑登基成为法国皇帝后，谷地居民向其发出情愿，要求恢复法国对安道尔的共管权，拿破仑随即出兵占领加泰罗尼亚，使得法国势力再次进入安道尔，只是这一次，富瓦伯爵和纳瓦拉国王曾经的统治权彻底交到了法国国家元首的手中。

年，安道尔公布了首部宪法，规定安道尔是一个“公国”，融合法国西班牙两国旗帜特点的安道尔国旗也在这部宪法中被确立。20世纪，安道尔通往巴塞罗那和法国图卢兹的公路相继修建，使谷地与外界的交通变得畅通起来。

安道尔国旗

安道尔在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中扮演的角色很是离奇，一战时由于德国向法国宣战，而是年（年）是安道尔向法国的纳贡年，所以安道尔自动卷入了与德国的战争；而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由于年法国向德国宣战，谷地领地又再度被卷入战争，不过此次由于是安道尔向西班牙的纳贡年，且作为附庸国的安道尔本身无宣战权，安道尔实质上在战争中处于中立状态。

年在安道尔曾发生了一件奇事，一个名叫鲍里斯的俄国人前往谷地，他向安道尔议员们游说称自己是安道尔所谓的合法领主——纳瓦拉国王和富瓦伯爵的继承人吉斯公爵所委派的“安道尔摄政者”。这样低劣的骗局竟出人意料的获得了安道尔议会的相信，他们通过投票决定鲍里斯成为安道尔的君主，然而仅仅一周后，乌赫尔主教便派兵前往安道尔，抓捕了这位“鲍里斯一世国王陛下”，使得这张闹剧告一段落。

传奇的冒险家鲍里斯·斯科瑟廖夫

二战后的安道尔越发繁荣富裕，他们利用自身的条件特点大力开展旅游业，使得国民收入剧增，当然，安道尔长期以来作为避税天堂的地位也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年，安道尔迈入了新时期，谷地领地通过了新宪法，确立了主权地位，并正式加入联合国。不过，已沿袭数个世纪的法国国家元首与乌赫尔主教的象征性领主地位依旧保持不变。

去年冬天，我从巴塞罗那乘坐安道尔巴士公司的中型客车，前往这个略显神秘的袖珍小国一探究竟。与温暖的巴塞罗那相比，相距不远、地处山区的安道尔，空气中多了丝丝寒意。客车从海岸一路驶往内陆，随着地势的变化，行进的道路变得愈加蜿蜒崎岖，窗外的针叶型植被也告诉我，这一带地区的整体海拔已有些高了。

安道尔不是欧盟成员国，在入境时，非欧盟公民需下车接受检查，但由于安道尔作为内陆国家，且两个邻国也都是欧盟国家，所以边境处的检查也只是例行公事。那天和我同车的非欧盟籍乘客几乎都来自南美，唯独我一人来自遥远的东方，帅气的边检员甚至忘记给我护照上盖上入境章，在我的提醒下才进行补盖。

安道尔-西班牙边境

过边境后客车继续行驶，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城逐渐出现在眼前。这个只能用非常非常小来形容的城市，就是安道尔的首都——安道尔城(AndorralaVella)。其实在我看来，国土面积如此小的国家，首都城市的职能概念基本谈不上，如果用“安道尔居民的集中生活区”来定义此地，似乎更为准确。

没有平坦精致的城市广场，亦无高大耸立的尖顶教堂，石砌的灰色房屋构成了安道尔建筑的主基调，这些不高不矮的特色房屋，烘托出谷地领地另类的古老氛围。

安道尔城中的道路多建在半山腰上，狭窄弯曲，富有层次，如果举办城市汽车拉力赛，相信会非常合适。不过比起单纯追求竞速的赛车手，在这样的道路上驾驶大型客车的司机，恐怕才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初窥安道尔城

安道尔最繁华的“大街”，需要爬一段不短的陡坡才能走近。夜晚时，这条街上便透出一种亮色的灯光，这种类型的灯光我只在北欧国家见到过，在安道尔再次看到，似乎映证了安道尔与北欧类似的富裕程度。被擦拭地锃光瓦亮的商店玻璃橱窗内，摆放的尽是各种名表和高档首饰，对于热衷奢侈品消费的人，在安道尔这个避税天堂购物，必将是莫大的享受了。

不过与店面并不很大的奢侈品商店相比，这条路上的一家小米专营店格外醒目。这家店占去了两层铺面，显得有些招摇，店内也有不少本地人光顾。而不远拐角处的苹果专营店则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在灯光闪烁的小米店照耀下，看上去有些可怜。中国资本的影响力竟已渗入到地处比利牛斯山深处的袖珍小国，也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形容安道尔城乃至安道尔国家颇为贴切。在城里花不大的功夫步行一圈，上至各类国家机构，下至市民日常生活所需的超市、各种餐馆全部集聚在几条街上，均可一览无遗。在河东岸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坐落着一座有着四面看台的足球场，场边悬挂着安道尔国旗，安道尔国家足球队为数不多的国际赛事正是在这里进行。

狭窄盘绕的安道尔街道

从安道尔城沿着主干道向北，步行1-2公里后可在路边看到一个指示牌，指示牌的旁边，有一处通往山里的斜坡。拾级而上，道路越来越陡峭难行，回头一望，安道尔城已在远处的山脚下，只见车行，不闻车鸣。

此刻，我已身处马德留-佩拉菲塔-克拉罗尔谷(ValldelMadriu-Perafita-Claror)，这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到世界遗产名录的山地景观之中。

以山谷形态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马德留-佩拉菲塔-克拉罗尔谷却是一项文化类遗产项目。教科文组织指出，这片占安道尔国土面积达9%的山谷，一方面是许多稀有或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的避风港，另一方面山谷中的古老住宅、梯田，和冶铁遗迹等展示了当地居民在多年的时间里，利用比利牛斯山区自然资源而形成的独特生活方式和社会结构。

入谷

石头铺设的小径，将马德留-佩拉菲塔-克拉罗尔谷与安道尔城市中心连接起来。我正是沿着这条小径进入山谷。前些天山中下过雪，石板路非常湿滑，并不好走。我脚踩路面小心前行，迎面走来不知多早就已上山的老妇，她手里牵着的大型犬把鼻子凑向我，向我示好。

这条一路伴随着峭壁、树林和激流的石径，几乎成为整个山谷的命脉，数百年来，谷地居民就是沿着这条石径在山谷中从事各类活动。因此也可以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整个山谷，可供人欣赏和体验的景观，就是这条石径本身。沿着这条路，你甚至可以一直步行到法国或是西班牙。

山谷的景色算不上惊艳，但间或出现的石制小屋和被栅栏围起的菜园，似能体现出安道尔传统山民数百年来未曾改变的生活状态。

冬日的比利牛斯深处

沿着石径向山谷深处行进，有时会经过一些较为平坦的地方，但大部分道路都需要弯下身子努力向上攀爬。一路上，潺潺水声都会时刻在耳边响起，而山顶的冰川则会在一些转角处透过树梢望见。当地管理部门会在一些岔道口的树木或石头上标记出白红色的图标，以提示徒步者正确的前行方向。

艰难地爬行一上午之后，我来到一个写着“Ramio”的指路牌边，这是一片较为宽敞平坦的地域，谷内有着十几栋石制房屋和一些被积雪覆盖的田地。这里曾是山谷居民全年性的定居场所，现在据说只在夏季使用，到了严寒的冬日，昔日里在山中狩猎以换取食物的猎人们，早已选择前去山下的城中，享受红酒和美食了。

我继续向上前进，本想到达下一个海拔还要再高上数百米的居民点，但由于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缺乏装备的我担心下山时遇到麻烦，只好在半路放弃了攀登，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开始欣赏正午时分的山谷景象。一个东方背包人，置身在一个袖珍小国鲜有人迹的古老山谷之中，也是我数月欧洲旅行中一个奇妙的亮点了。

雪路

下山时，我终究摔了几跤，感叹自己适才停止攀登的决定之正确。此时一些装备齐全的当地登山者才陆续入谷，令我对当地人闲散的时间观念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我避开了刚入谷时那段颇为湿滑的道路，从一条岔路直接走到了盘山公路上，可能是刚才遇到的某些登山者的几辆车停在这里。路旁立有“ValldelMadriu-Perafita-Claror”的巨大牌子，向过往人们告知此处的世界遗产地位。

山中的家猫

公路旁

沿着公路向下走去，我无意中发现了俯瞰安道尔城最好的角度。冬日的暖阳下，袖珍领地最温暖的样子完美地呈现在我的眼前，皑皑白雪散落在远处的山峰，与小城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本文部分原载于文汇报.06.10期，作者本人）

（另：本文所有带水印照片均为大寒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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